龚思元 黄锦玲
水堤蛙声应和着树上蝉鸣不远不近地随着烧烤架的烟飘到秦砚书的脸上。他偏过头,把视线从碳火上挪开。如霜似雪的月色洒在白沙之上,融合在一起,泛着静谧的光华。江水哗哗地拍着岸边,八月十五的圆月像一只起舞的精灵在水里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么久了,你终于回来看看了。”赵墨看了一眼秦砚书说。
“是啊,我好久没回来了。”他呆呆地望着月亮一杯杯地喝着手里的老珠江,不知道是在回答赵墨,还是在回答自己的内心。
在一旁扇风的石大爷开口“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几天吧。”
——秦砚书轻轻一跃,跳上渡轮,时间仿佛回到小时候每次回岛那般。渡轮的轰鸣总惊飞捕鱼的水鸟。一只两只三只…等数到发动机渐渐转停的时候。秦砚书知道,到岸了。
秦砚书下船时,开船的男人,突然拍了他的肩,“阿砚,你怎么回来了。”
秦砚书盯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名字。
“我是赵墨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小时候老去江边挖沙子!”掩埋记忆的沙子随着赵墨的话轰然倒下,记忆的流水从干涸的心田缓缓流出。
秦砚书尴尬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船上客人催促到“老赵,还不开船!”。
“我明天来找你”话音未落,赵墨随着船笛声,渐渐远去。
秦砚书托着行李箱,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寻找老宅。
砚洲岛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开发了几处旅游景点,但来这里旅游的人不多,留在村里的人也只剩下老人。
听着岸边渡船鸣笛声,沿着水泥小路蜿蜒前行,秦砚书走走停停地来到了记忆中的房子。老宅门上贴着的尉迟恭秦琼像已经斑驳剥落,门口的树比记忆里的还要茂盛,树下挂了很多红绳子。树脚的石桌石凳盖着几片树叶,等待着来这下棋的老爷爷。秦砚书环绕着树走几圈,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在树上跳来跳去被爷爷叫下来吃饭。
在院门的墙缝摸出铜锁的钥匙,跨过老宅高高的门槛,走进二进的宅子。院子里石砖上长着杂草,墙边挂着青苔,墙角处还有自己孩童时歪歪斜斜画的小人。屋檐下建着自来客喜鹊的窝,风中荡起几缕垂落的蜘蛛网和推窗前的铃铛。推开里屋,一股阴凉潮湿的味道夹杂着扬起的灰扑面而来。
天色朦胧,赵墨声音从门口传来,“阿砚!阿砚!我给你带了早餐。”
秦砚书看着自来熟的赵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推着他去洗漱,说一会带他去江边看看。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秦砚书啃着包子赵墨边走边和他说着岛上近几年的变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边,赵墨突然停下脚步,“你还记得这里吗,这里有棵大树。”
赵墨指着远处的一棵树,“在树下我们还一起埋下了东西。”
那个雨后初晴的傍晚,天色青青,云幕上吊起七色的彩桥。他们在江边捡到了和天色一样美的贝壳,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瓶中,伴着对彩虹许下的愿望,一并珍藏在这大树之后。秦砚书记得,他们用铲子把泥土一铲铲地抛开,泥又粘又硬,他们挖得满头大汗才把土挖出深深的坑,填好土插上一根木棍作为标记,拉勾约定长大后来看愿望是否实现。
小木棍依然伫立在树后,赵墨拿着木棍翻了翻下面的土,和记忆中很坚硬的土不同,此刻的土很松软,仿佛是时光的潮水把玻璃瓶推到他们手里。
秦砚书把瓶子拿起,挥去上面残余的土,把里面的东西倒出。
瓶子里面放了一些小贝壳,还有两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赵墨和秦砚书靠着大树坐下,展开纸条——
“我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赵墨笑着念道。
另一张,清秀的字迹写着——“想要全世界都知道小岛的好!”
两人感慨,“小时候的快乐,原来是那么的简单。”
“我觉得,你现在过得也很不错呀。”赵墨羡慕地说。
秦砚书苦笑一声,“原来大家都这么觉得,在大城市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是幸福,不过现在这份幸福也没了。”
“为什么?”赵墨不解。
“被裁员了”秦砚书不甘地说。
秦砚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望着眼前白花花的文件,往日里重于泰山的担子幻化成轻飘飘的羽毛飞走,不再压得他直不起腰却堵得他喘不过气,心像被千百团纸堵住,连跳动的也变得僵化。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好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内心毫无波澜。’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赵墨看向秦砚书。
“我不知道”秦砚书望着缓缓流动的江水。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这段时间,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后面的几天,秦砚书有时在老宅的院子里坐着,有时在岛上闲逛。
这天上午,赵墨照常来找秦砚书,“你还记得石大爷吗?”
秦砚书想了想,“有点印象。那个孤僻但又有爱心的伯伯。”
“今晚,石大爷来找我喝酒,你也一起,反正你一个人也闲着没事干。”
赵墨说得也没错,秦砚书点了点头。
石大爷把喝空的啤酒瓶放在地上,换了一瓶新的,递给秦砚书,
“看来是遇到不好的事,回来散心的吧。”
秦砚书点了点头,望着手上的酒瓶。
赵墨自顾自地说,“他啊,就是被公司裁员了,多大点事啊。不让干就不干呗,趁这个时间放松一下。”
“是啊,该放松一下了,那放松完,我又能去做什么呢”秦砚书看似在问一同喝酒的两人,又像在问自己。
“想干嘛干嘛,没有局限,只要你想”赵墨望向秦砚书。
秦砚书只顾着喝手上的酒,没有回答。
就这样,三人又聊一会,便就安静了。
微风吹过江水的声音缓缓入耳,秦砚书很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佛语有语:‘执着于一念,就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说不定离开,反而不是坏事。”石大爷宽慰道。
“还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来得实在。”石大爷站起来,拍了拍大腿,“好了,天也聊完了,酒也喝够了,我要回去睡觉咯。”说完便挥挥手走了。
秦砚书和赵墨又待多了一会,就各自回去了。
隔天早上,秦砚书早早醒来,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缘故,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洗漱完,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在院子坐着喝茶,晒太阳。
正想打开随手拿出的书,里面掉出了那天找到的小纸条。
秦砚书又重新展开看了一遍。
仿佛那个小小少年,就浮现在他的眼前,站在一块石头上,说“我想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
带上一束花,秦砚书去看了爷爷,把爷爷的墓碑擦拭了一遍,倚着墓讲起自己的烦恼,就像小时候那样,每天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晚上回去就和爷爷讲述今天自己的见闻。
秦砚书絮絮叨叨地讲完,安静地坐了很久。耳边只有微风吹过草的飒飒声回应他。
一个月的时间,秦砚书终于决定,留在砚洲岛,把家里的老宅改成小民宿,给来这里游玩的人提供住宿的地方,即使没人来,他也可以邀请自己的朋友来玩。
秦砚书把这个想法说给赵墨听。
“你图啥呀?在这开民宿,没有游客来,你怎么赚钱?”赵墨不可置信地说。
“不图什么,就是想留在这。”秦砚书淡淡地说。
赵墨劝了好几天,秦砚书好像对此事很坚定,面对赵墨的劝说不为所动。
“行吧,既然你很坚定要干这事,那我也就不再劝你了,有啥我能帮的,你说一声。”
秦砚书拍了拍赵墨的肩,道了一句“兄弟谢了”。
秦砚书在把老宅改成民宿时,遇到了很多挫折,许多次他都有了想要放弃的念头,也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是秦砚书从石大爷那学到的道理。
江水滔滔,四季流转,民宿顺利建成。这期间,赵墨刀子嘴豆腐心地帮了不少忙,秦砚书每次想要放弃时,也都在鼓励他继续干下去。
——“石见民宿,欢迎您来!”
女孩站在院门,民宿整体粉墙黛瓦,房子四角保留着老宅的飞檐,朱红随墙门门上对称昂着两个青色兽首门环,下面是一个新式的密码锁。门边挂着一副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脚下有一对迷你的石狮子。
女孩捏着门环敲了三下,里面的人,大声应着“来啦!”
厚厚的院门很快打开,一阵清香扑面而来。院子中间桂花树开得正香,树下有一个木秋千,环绕着院子摆着许多秋菊与秋海棠漏窗前插着一排翠竹,枝叶的光影打在墙上熠熠生辉。
秦砚书略显生疏地接待女孩,边介绍边引着女孩往里走,“石见民宿,环境优美,价格实惠,三餐全包……”
女孩背着画板,拖着行李箱,“你这里刚开业吧,这么安静,我不会是第一个客人吧?”
“你还真猜对了,确实是第一个。”秦砚书接过她的行李。
“谢谢。”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砚书看到她背着一个画板,便问她,“你是来写生的?”
女孩点了点头,“准备在这里待一个星期左右。”
登记完入住信息,秦砚书将钥匙递给了莫诗。
莫诗接下钥匙,准备上楼。
“莫诗,有问题可以上三楼找我。”秦砚书突然喊住她。
莫诗点了点头,“老板,你以后叫我小莫就行。”
隔天,莫诗一大早,就背着画板出门了。
到饭点,莫诗回到民宿,看到已经做好的一桌子饭菜,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秦砚书端着一碗米饭走来,“小莫,还没吃饭吧,一起过来吃。”
“那我就不客气啦。”莫诗放下画板,在餐桌前坐下。
吃完饭后,秦砚书和莫诗闲聊。
莫诗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刚大学毕业,根据朋友推荐来砚洲岛写生,同时也当是自已的一次毕业旅行。
接下来的几天,莫诗几乎都是早出晚归,有时背着画板,有时拿着相机。每次回来时,脚上都沾满了泥土,但她从不嫌弃,眼里都是满足。
莫诗在民宿住的最后一天,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院子里喝茶,赏花。她一个人在院子的偏角坐着,整理自己的画作。
秦砚书泡好一壶茶,朝莫诗的方向走去,“来,喝茶。”
“谢谢!”莫诗头也没抬,还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你明天就走了,对吧。”秦砚书看向莫诗。
“对,你这生意看起来不错,看来是我的功劳。”莫诗笑着,抬头看院子里的人。
“那还要感谢你呀,哈哈哈。这些都是你这几天画的吗?”秦砚书看着桌上的画,都是岛上的风景速写。
“是啊,砚洲岛风景美,所以就画了很多,但我画的远远比不上肉眼看到的。”莫诗感慨道,“你把民宿开在这,是因为这里风景美吗?”
“是啊,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想要全世界都知道小岛的好’,所以建了这个民宿。”秦砚书看着院子里聊天的客人。
莫诗走之前,给了秦砚书一副画,画着民宿小院里,秦砚书在打理着花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院子里喝茶。
秦砚书将画挂在民宿最显眼的地方,他想:未来还会有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来到这里,在这感受片刻的放松,分享着自己的故事。等他们再次回忆起这段旅行时,会想起曾经在一个岛上,有这样一间民宿曾短暂的治愈过自己那颗孤独的内心。
初审:林园、李金潮
复审:乔景璇
终审:李妙芝